年末絮谈——我的研究生活

转眼间,从大学毕业到再回到武汉的时间已经过去小半年,2017也快要过完了。我还记得今年的夏天,七月份走在路上都感到难以忍耐的热浪,从南湖校区走到田家炳楼就像刚参加完一千米长跑一样,汗流浃背,而一晃,冬天则悄然而至,已经是不得不穿上羽绒服的季节。我不得不每天都要正视这种客体角度的时间流逝,它迫使我去关注主体视角下的所作所为,我的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是,三年后我从这里毕业 ,自己会学到什么?或者说,我读的这些书,这些课程,对三年后的我有什么帮助?

挖掘知识

就像学习需要时间,经验需要积累一样,学习功用这个问题需要探索、尝试以及不断的总结。人们说,学习文学、哲学都是浪费时间——按照这些“功能主义者”的视角,当他们提到兴趣的时候,他们觉得,这是个很好的东西,因为“兴趣”保证了劳动,保证了知识的积累,保证了必然会多干活,自然也就出成果。在这种语境下,成果是第一位的,兴趣是为成果服务的,这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当我们深入谈到成果意味着什么,我们就会接触到“价值”的问题,我希望大多数人都能够读一读存在主义哲学,最起码是存在主义心理学家的书,我只想在这个程度上延伸一个问题,这个问题罗洛梅也曾经提过,我把这段摘自《心理学与人类困境》一书的一段话放在下面:

教育过程本身存在着的一些倾向,学习倾向于日益的迷失在外在化的数据获得之后。学校基于这样一种幻想:智慧是由纯粹的事实积累构成的,学生们非常努力的把皮立翁山叠于奧萨山之上以获得新的事实。但是,当代社会是“知识爆炸”的年代,新的研究每天都在产生,都在改变着世界——一个不得不接受的悲观的结论是,无论学生们跑的多快,他都永远也无法赶上。实际上,他会发现自己每天都落后的越来越远,因此,博士学位的申请者必须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工作以完成研究,因为他永远都不知道会不会第二天一早他从门边拿起 《纽约时报》时发现地球上某个地方的某某博士进行了一项新的发现,而这项研究发现使得他整个研究都变得无效,使他的所有工作付诸流水。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赞同这句话,这个社会教我们认为,自己凭借努力可以做到任何事情。自然,对于大多数被良好教育的学生来说,科学似乎成了这个世界至真的东西,这种对于人的能力的绝对信念所基于的科学技术驱动着现代社会,于是这种信念就变成了类“价值”的东西。他们大声疾呼,歌颂培根——“知识就是力量”。但是,如果真的要给“科学”的假设找一个出处,那么我想逻辑经验主义,也就是科学,是青年维特根斯坦提出来的,讽刺的是,当维特根斯坦老年后,他自己推翻了青年时期自己提出的这套理论。

几乎在每本经典的《实验心理学》教材中,都会有关于这方面的讨论,但是大多数人,起码我知道的,都把这些重要的的东西看做成注脚,直接忽略掉了:那就是,科学,或者说实验心理学的目的是什么?它为了探求一种真理,寻求一种客观化的解释,而或,我们寄希望自己的研究能够给人类带来福祉?如果是前者,那么我们自然要提到科学的前提,那就是我们假设这种了解,这种客体化的解释必定是有用的。但是这个假设是不能自证的,就比如一个人公开宣扬世界存在神一样,如果我们不能否认真的有神存在,那么我们自然也不能肯定科学是有用的,因为这一切都建立在一些基本假设之上,而这些假设不可证伪,也不可证实。当然,这是一个现代化的社会,是一个以自由为基础建立的社会,我无意改变任何人的价值观念,我想说的是,我们不能一边想要马儿跑得快,另一方面又要求马儿不吃草。


重要的是方法而非知识/真理本身

如果说知识是在研究生三年我们的收获,那么与其说自己学到了知识,还不如说,这些知识改变了我对于某些事物、现象的看法,让我们在一个什么什么样的框架下理解行为。但是,进一步的思考却几乎否认了这种答案,因为随着知识的碎片化,我们很难在科学研究中找到一种“通用”的技能。当然,如果把科学思维和科学训练排除在外的话。

我的经历还不够丰富,不过就仅凭这些破碎的幼稚的经历,我也体会到过对于科学理念深深的绝望。我在大三实习的时候,被分配到湖北省边缘一个叫做武穴的三省交界的地方,很乱,民风彪悍,之前的学生和老师都告诫我们晚上不要出门,非常不安全。在那样一种地方生活两个月,凭借着当初——我当初对于真理和知识抱着很大的期望,因为成功的用一些论文解决过一些别人认为很难解决的问题,这种解决让我相信任何问题都可以被科学理论所建构,所破解——这种信念,真的没有问题吗?我开始明白,对于一个人,起码是在学校之外的大多时间来说,真理真的可能不为真,1+1在很多地方都不等于2,如果你见过人性之恶,如果你又见到在同一个人身上表现出的性善的话。

如果说拥有过这种经历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想,它意味着我需要去相信一些东西,而科学方法,则恰恰就是为这种信念和价值进行除魅的,它不惜摧毁一切,让你相信科学,但是,科学和价值本身不在一个层面,而心理学所做的东西,恰恰是最危险的——它试图用自然科学的方法,来建构人的经验本身。这种建构本身就涉及对于价值的破坏。现代科学的进步,已经超出我们的想象,实际上我们会面对这样一道难题:放弃自己的价值,相信科学方法以及这种方法下所挖掘出来的一切,遵从理性或者部分的摒弃科学,维持一些自己坚信的东西。自然,纯粹的科学主义者在这个社会必定是适应不良的,我们的问题是,如何在科学信仰和我们的价值、信念之间找到一个折中点。对这个问题最经典的一个表述是:我们如何解释人类的非理性冲动?马克思·韦伯认为这是无解的,理性和价值不可融合。而近年以来的新儒学(基于阳明心学),对此的理论阐释也几乎无一例外的失败了。

我的观点,心理学必将在三十年左右的时间内和社会学合流,在五十年之后和中国传统儒学合流,研究方法将从逻辑经验主义逐步变更为阐释学取向,自从高觉敷那代人偏见的介绍西方思想到中国以来,费孝通等人的文化自觉的观点以及阐释学取向的研究会真正将心理学的研究重点转移到mind而非是heart上去。实际上,当初提出实验心理学的那帮人,严格限定了自己研究的领域是心理-生理这一跨学科领域,而不知怎么的,自从那匹叫做Hans的马不小心促进了行为主义的发展,弗洛伊德被心理学家抛弃,而这一心理学边缘领域则变成了主流。


以培养“理性思维”为目标的不可行

科学和价值的不可融合暗示了这样一个困境,那就是,作为框架的逻辑实证主义是有用的,因为其可以产生科学知识,但是作为知识的科学则是无用的,因为其和价值的不可融合以及其意义依赖于形而上学的假设。自然,知识有产生价值的潜力,但是作为知识本身,其处在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

当一个人进入大学,老师和家长会欺骗他,说大学的目标不在于培训技术,培养技术人才,而是在于培养科学和批判的思维,因此感到焦虑、所学的东西没有用是正常的。但是,我们知道,思维的载体是实践,如果不亲自参与实验设计,参与方案制订,何来科学和批判的思维?而离开了价值以及兴趣,何来动力去保证学生的积极探索和经验积累?这是一个谬论,因为我们看到“思维”的重要性,就想要单纯的去培养思维,就好像减肥,单纯的锻炼可能效果不是很好,因为锻炼过后还是多吃、少动,培养思维本身就是一种舍本逐末的行为。科学的思维产生于我们想要正确的做某事,而我们的效率太低,因此要好的思维,优化结构,来提升效率,这里的关键在于做事,那么,如果没有兴趣,没有动力,没有做事的价值,如何做事?而价值涉及自由,涉及积极探索,涉及低效,这些和科学提高效率本身就是相违背的,因此,少有人能看到这一点,让学生更懒散会促使他们更勤奋。因为他们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时候,会积极的探索,去尝试之类。动力、兴趣才是根本,而效率,只有建立在做事的基础上。

有一个笑话,一堆程序员坐在一起,一个人说,我的程序可以跑起来,10秒一次,而有一个程序员很不屑的说,那算什么,我的程序跑起来后1秒一次。前者反驳说,如果说不以实际运行作为前提的话,我可以1微妙一次,超过机器的极限。可见,只有当学生做事后才有谈论效率的资格,而对于一个连路都不会走的幼儿,你要他健步如飞,这是强人所难。

理性思维是一种高级玩意儿,它代表着更高的效率,更有效的选择,更有利的局面,但是,对于初学者,怎么样先搞起来才是关键,如果理性思维脱离了其知识框架的话,那么我们就很难去在实践中践行它,也就永远学不会这项技能。但是,如果我们过重于关注科学知识的话,这种对效率的追求又威胁到了我们的价值,我们会常常怀疑,这些知识有用吗?而只有真正的学以致用,将理性思维践行在生活中,这才是我认为最重要的事。理性思维是一个很好的工具,如果我们选择按照这种方式思考,那么我认为它也可以去为那些我们真正关注的事情服务,不是被强加的,而是真正我们觉得有意义的事情上去应用它,去用这个有用的工具实现目标。

脱离具体知识而单纯培养思维是不可行的,因为“知易行难”。即便是培养了思维,脱离价值的思维会导致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就是“精致利己主义”,这是难以容忍的,也是社会所诟病的,因此,不管如何,总要回归到价值层面上来。


客观的方法和主观的事实

每个人的追求都可能不同,价值观念也不一定相似,但是,以此为目标,进行的探索和尝试,才应该是研究生三年的重点。要让生活有意义,让选择有意义,在此基础上,任务、工作才会有动力。

回到主题,三年之后,当一个研究生真正离开大学的时候,他到底能收获什么?我不希望有人告诉我,他学会的是仪器的使用,如何发Paper,当然,在这里我不是说科学方法不重要,而是说,建构在这些科学方法基础上,被挖掘出来的仪器操作、相关学科和领域的知识,它们本身不重要,当然,把这些知识整合起来,形成理论、框架、解释这一点是至关重要的。但是很可惜,大多数人所做的,无非是前者,单纯的为了名誉、文章和考核而发表、发表、发表,他们似乎都没有想要停下来稍微对自己所做工作进行简单思考的时间,而正是这些时间,虽然短暂,却可以赋予研究意义,解释现象,连接事实,提出可检验的假设并且能够预测一些变化。就比如《孔乙己》中那个豆子的几种不同写作方法,其无关紧要。

我不认为一个研究生的第一等大事是培养逻辑和理性的头脑,这应该在本科就已经是作为培养目标的,而更为重要的,在社会上第一等的知识不是所谓理性的知识或者经验,而是一些涉及很细微的难以描述的东西。培养敏感性和对事物的洞察才应该是最为关键的。离开了价值的科学知识不值一提,顶多过几年就沉没在论文堆里,没人再读。

我们需要培养的是对这些表面现象的内部的深刻的洞悉。细节可以触动情感反应,在这些对于细节的把握和追求的过程中,生命的意义才得以彰显,问题才能真正得到解决。而研究生,换句话说,如果它可以操纵变量来证明两个定义相关或者因果,并且以此作为评价获得学位的能力,那么,这些有资格毕业的研究生也应该在生活中可以操纵某些变量,来更加深入了解其即将踏入的社会。这种对于社会的经验的建构将会是非常有好处的,如果其不能够将课堂所学带入到其生活所用,不能举一隅不以三隅反,那就是不合格的学生。只有涉及到自身,我们才可以将科学赋予价值,这似乎是一个悖论,科学要求客观,但是我们却试图让它主观起来——但我们相信这是至关重要的,因为——所有知识本质都带有偏见,科学方法需要保持客观,但仅此而已,我们不能把由对科学方法的信仰真的看成“价值”的一种。

某个教过我的老师经常说一句话,“把最简单的事情做到极致,就是绝招”。对丰富细节的关注和洞察,可能是通往绝招的必由之路,这条道路很漫长,也很艰辛,最主要的是,你很难去和别人解释,为什么一般人花了40分钟上课学的东西,你需要3个小时?为什么别人看作一件工具的东西你非要搞清楚它的一切?我认为,很多人的一个特征就是看起来步子跨的很大,跑的气喘吁吁,它们甚至不愿意停下来一秒钟,因为即便是停下来一秒钟,它们都能看出自己很有可能是在仓鼠爬轮上转圈,或者是在搞一些泛而浅的东西,从未深入事情的本质。而它们却不愿意停下来,仿佛一停下来,就找不到自己似的,仿佛一停下来,世界就要崩塌了。

重点是,让你所做的每个选择都有意义。

引用一段小学生们都十分熟悉的话,来自《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每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忆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当他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他所追求的伟大事业。”这句话换成我最喜欢的一首诗则应该是这样的: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Old age should burn and rage at close of day;

Rage, rage against the dying of the light.


Though wise men at their end know dark is right,

Because their words had forked no lightning they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Good men, the last wave by, crying how bright

Their frail deeds might have danced in a green bay,

Rage, rage against the dying of the light.


Wild men who caught and sang the sun in flight,

And learn, too late, they grieved it on its way,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Grave men, near death, who see with blinding sight

Blind eyes could blaze like meteors and be gay,

Rage, rage against the dying of the light.


And you, my father, there on the sad height

Curse, bless me now with your fierce tears, I pray.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

Rage, rage against the dying of the light.


文章更新历史

2018年1月2日 修改了小标题,修正了一些观点。

2017年12月24日 文章发表到博客。